萧长华谈戏曲掌故三则
今日推送之《掌故三则》录自《萧长华戏曲谈丛》,作者为萧长华。萧长华是著名的京剧丑角表演艺术家,同时也是卓越的戏曲教育家,曾任“喜连成”科班总教习,解放后在中国戏曲学校任教,先后担任教授、副校长、校长职务。
一、不准懈场
演员在台上演戏,讲究不松不懈,一团精神。只有一心无二用,才能一场无二戏。当初,老先生们对这方面要求得很严。我师兄徐宝芳(徐兰沅之父,初学老生,后演小生)十二岁的时候,有一次在“三庆班”借台练戏,唱《上天台》的刘秀。师父(徐文波先生)亲自为他“把场”。
他嗓子不错,又是小孩儿,唱两句,台下很捧。一段二黄原板得了不少“彩”,最后的“一步一步随定了寡人”也是“好儿”送下。这天唱完戏,师兄心里格外地透着痛快,很得意地回到家里。一到家,师父让人叫师兄到自己房里来。师兄一想,今天唱得不坏,必有好事。心里暗揣高兴地来到上房。
一进屋门,只见师父正颜厉色地坐在那里,看他来了,便说:“搬板凳!”师兄心里很纳闷儿:“这是要挨打呀!怎么了?我没犯错儿啊!”但不敢违抗,只好着着实实地挨了十板。无端受责,怎肯甘心,正待询问缘由,未及开口,师父倒先问他了:"你想想,为什么挨打?”师兄面带委屈地回答: “不知道。”师父又问:“今天在场上,你为什么还没走进台帘儿,俩肩膀就耷拉下来啦?那好看吗?”说至此,厉声呵斥道:“不准懈场!今天是打你个下次不可,记着!”
这个小故事告诉我们,当初,老先生们是如何地要求演员在舞台上要有严肃的舞台作风,当然,今天不必再来打人,但是这种严格要求的精神,还是值得借鉴的。演员对观众的掌声,千万要冷静待之,不可听到几下掌声立刻就飘飘然了,思想也离开了戏,把自己扮演的角色忘到了脖子后头。这样,戏也就演不好了,正辜负了观众的掌声。特别是青年演员们,尤应警惕。(一九六二年)
萧长华教学照片
二、锣鼓不能胡捧人
当年,著名小生王楞仙有一次在中和园唱《黄鹤楼》的周瑜,前场诸葛亮唱下,场面上“大锣抽头”转“长锤”,四个白文堂随着锣鼓“站门”上了,他刚要出场,打鼓的给他开了一个“四击头”,他一听赶紧把步撤回,直往后退。打鼓的见他不上,又加了一个“长撕边”,他还没上。这时,打鼓的一看台底下要叫倒好儿了, “管你上不上!”随手便开了“长锤”,这才见王楞仙坦然出场,临出台帘前还说了一句: “哎,这就对了!”事后,王楞仙对人说:“什么戏该有什么戏的尺寸,可不能丢了。打‘四击头’我不是不会出去,要出去,那可就不对了,教我的主儿,也不答应啊!锣鼓是可以捧人,可是不能胡捧,得是地方。”
王楞仙的意思就是说:音乐与演员的配合,首先应该服从剧情的需要,不能光为了突出主要演员而脱离整个戏。《黄鹤楼》周瑜上场的锣鼓,应是从前场的“大锣抽头”转“长锤”,直到周瑜开唱,不折不断,一气呵成,这样,戏也很顺畅、自然。本来嘛,这场戏又不是坐大帐提兵点将,用不着那么卖派,中间来个“四击头”,锣鼓就折了,气也就不贯了。真正的好演员是以精妙的表演去引入入胜的,决不应光靠着“四击头”来突出自己。(一九六二年)
王楞仙、陈德霖之《百花赠剑》
三、闲话《艳阳楼》
近来,常见各剧团贴演《艳阳楼》一剧,前些日子,高盛麟来京也演了这出。有人问起。这出戏里的高登,为什么由武生扮演呢?提起这事,里面有段小故事。
还是前清同、光年间,北京四大徽班(三庆、四喜,春台、和春)中的春台,武戏最为著称。当时,“春台班”是由老生张二奎掌理,俞派武生的创始人俞菊笙(人称“俞毛包”),是张先生的弟子,因此,春台班的许多武戏多由俞主演,《艳阳楼》就是其中之一。俞菊笙饰花逢春,高登一角由武净高德禄扮演。有一回,派了这出戏,眼看着即将临场,却还未见高德禄下后台。
没有高登,戏上不了,众人万分焦急之下,俞菊笙自告奋勇地说了一句 “我来”,随即勾脸,穿戴,扮上了高登,替唱了一出《艳阳楼》,当时,俞老板已是颇享盛名的红角儿,台下的人缘甚好,一出台就响了,倍受称赞。这出原本是以花逢春为主的戏,如此一来,便为高登取而代之。自从这回,“春台班”再贴《艳阳楼》,就总是俞的高登了。后来,学俞的武生也随之仿效。
俞菊笙
杨小楼和尚和玉都是宗俞,也循例扮演此剧。而今天演唱这出剧的,又多是杨、尚两派的传人,所以一脉相传,相袭至今,形成定例,成了武生的应工戏。
俞老板最初本学花旦,《铁弓缘》这是他首次出台的戏,《荷珠配》《打樱桃》诸戏,也常演出。后改武旦,《四杰村》的鲍金花就是他常演的熟戏。改唱武生后,偶不留心,有时还出现兰花指的指法。在他演的武生戏里也常添些“出手”,如《五花洞》里大法官与五毒“斗法” 一场的打出手,就是出自他的设计。《艳阳楼》《铁笼山》《贾家楼》中都有“一封书”(锣鼓经名)开打,高登、姜维、唐璧使的金背七星刀,也是他创用的,这种刀即是武旦刀之放大。另外,俞老板在后台,也从来是在梳头桌扮戏。
从俞老板替演高登这段小故事,使我们看到当初的许多前辈中,很多人是多才多艺、通达各行的,武生敢为花脸救场,事非简单,而且还能把戏唱红,更不容易。所以谭鑫培先生说过,“戏是死的,人是活的,戏在人唱。”角色本无大小,就在于演员怎么去“演”。后辈青年们一定要学习、继承前辈们把任何角色全当主角来演的这种精神。(一九六二年五月)
(《萧长华戏曲谈丛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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